“喏，匕首拿好。”站在易水边上，老板随手把放入鞘中的匕首丢给了准备出发的荆轲，然后头也不回，走到了自己的那一车行李面前坐了上去，在和少女完成交易后，早就准备离开的老板自然也就没有继续留在燕国的必要，因此早早收拾好东西，现在就要离开了。
“老板，等一下。”然而，拿到匕首的少女却把对方叫住了。后者停下了脚步，转过头，有些不耐烦地看了看少女，以及与之同行的一个壮实青年，被姬丹委托重任，刺杀秦王计划的实施人，秦舞阳。
不过说实话，比起这个杀人犯事不怕死的青年，老板更看好荆轲，这个瘦弱的少女。当然，两人刺杀成功的可能性都很低就对了，大概就是毫无可能和有那么一丝可能的差别，“怎么？用法不记得了？我再跟你讲一次吧，很简单的，那是用咒术改造过的，只要集中精神，就可以改变形状，虽然耗费人的精神，不过变薄放进地图里还是可以的——”
“老板，陪我们一起去刺杀秦王吧。”当荆轲怀抱期待，说出这话打断老板的讲解时，后者只是一脸平静地看着荆轲她们。许久，他才不耐烦地转过身子，回到驴车上。看到老板快要驾车离开，荆轲急了，
“老板，我真不是开玩笑。你应该也是想刺杀秦王的吧？否则……”有些焦急，荆轲向着驴车走去，说话也因着急切而显得有些语无伦次。但老板只是冷冷地看着她，同时检查行李放置得是否稳妥，便粗鲁打断了对方的话，
“我只是一个来自西域的商人而已，刺杀王公贵族什么的，那是你们这些义士才会去做的事，无利可图的事不是商人愿意去做的。当然，我的脾气有点怪，有些商品如果卖的人不合适，就算给我黄金万两我也不会卖出，但也仅此而已了。既然是你自己决定了要去赴死，那就不要拖上我啊，我跟那个姓田的还有燕国可没什么关系，还不打算为他们去死呢。”
“……也是呢，哈哈，居然还要拖上你一起死，我还真是够冷血的，哈哈，对不起，老板，就当我刚才是开玩笑吧。”沉默了一会，荆轲突然大笑道，笑得有些没心没肺，也笑得有些，落寞。她并非奢望实力高强的老板能够协助她杀死秦王，毕竟刺杀那个人，是她这些天来，在梦境中经历了秦国的生活后产生的决意。
但是，就是希望，那个实力高强，大概也能在高手林立的大秦宫殿中全身而退的西域商人，那个这些天一直以来似乎是在消磨自己刺杀秦王的意志，实则考验着自己是否有着，刺杀已然等若神明的王者的信念，能亲身到大秦宫殿，见证她的落幕——不管刺杀成功与否。
“以后——有缘再会吧，我也该去别的地方做买卖了，对了，荆轲妹妹，给。”坐上了行进起来的驴车，突然想起什么的老板随手一扔，一壶酒就落到了荆轲面前，被她轻松接过，
“看在你是我认识的酒客里最礼貌的那个，这酒送你了，路上省着点喝，可好喝着呢。”这个时候，老板的语气和脸色已经缓和了许多，而原本因为老板的拒绝而有些失落的荆轲，也收拾好了心情，对他微笑道，
“谢谢老板，如果我还有机会活下来，会去找你喝酒的。”说完，便对着老板鞠躬，然后回到秦舞阳那边。而老板，则沿着易水，向着南下的方向行进，荆轲记得，老板说过离开燕国后，打算去楚国以南的蛮荒之地寻找可能的商机。当荆轲回到秦舞阳旁边的位置时，老板驾着的驴车早已走远。
“说起来他就是你要找的帮手吗？还真是……深藏不露啊。”看着回来的荆轲，壮实的青年，秦舞阳感慨道。而对此荆轲只是回以微笑。确实，以前的老板不显山不露水的，光顾他酒肆的客人很多，但直到他对那个不忿的道家学徒出手暴打之前，在他轻松压制想要杀他的自己以前，难以想象他竟是如此强大的咒术师。
但是现在，已经收拾好行李要离开的老板自然没有伪装自己的必要，尽管不会刻意表露，但那种可怕的感觉，基本上杀过人的游侠都能隐约感觉到，比如秦舞阳，还有已经直面过对方咒术的荆轲。
看着一脸微笑的荆轲，秦舞阳好奇道，“不过你就不可惜吗？毕竟你为了这个助力，可是等了好几天呢，连太子都忍不住要催促你了。不过话说回来，没有那匕首，我们也不好出发吧，这把能杀死秦王的匕首……”
“是啊，确实够厉害的了。”想起前些天晚上，被太子丹托付，去试验匕首毒性的荆轲，也不禁连连点头。看到被带过去的结实的死囚，老板二话不说，就把眼前这把匕首暂时借出了，即便只是轻轻一碰，在胸膛上划开一道浅得几乎不可见的痕迹，顷刻间那个还算结实的死囚便浑身抽搐，口吐白沫，然后倒在冰冷的雪地上边。
而留下划痕的胸膛，也已经彻底坏死，变成黑臭的腐肉。而御医们对这死囚遗体检查过后，确定他的身体活性在一瞬间被彻底破坏，从而在短时间内失去生机——虽然她实在听不懂这种专业的说辞。
“不管怎样，等太子殿下过来送我们的时候，我们就走吧——舞阳，你有把握吗？”想到老板曾经和她说过的那些话，对于只是杀过人的秦舞阳，荆轲有些担心地问。而后者则是有些疑惑地看了少女一言，然后有些纳闷，
“不就是杀人吗？虽然对方身为秦王，守卫肯定很严密，但我们也是有机会接近他不是吗？即便身份再显赫，也只是和我们一样能被杀死的人而已。”秦舞阳做出了对一般杀手而言最为正确的观点，但从老板那获知不得了信息的荆轲只想叹息——他们要刺杀的，也许，是上古已经绝迹的鬼神啊。
“不过话说回来，”这时，秦舞阳看着荆轲，眉头微皱，“其实樊於期的人头应该是不需要的吧？虽然是一员不错的大将，而且和秦王有仇，但即便不用他的人头，凭借督亢的地图也足够让秦王面见我们了吧？”
荆轲只是沿着易水行走，“嗯，是呢，所以我跟他说，要借他的人头，这样才好接近并杀死秦王，为他的家人报仇。”但实际上根本就没必要，换言之，荆轲只是想要他的命而已。既惊讶于对方的坦诚，秦舞阳对荆轲为何这么做感到好奇。
“虽然很冒昧，不过荆轲，我想不出你要杀死他的理由……虽然我和你没怎么打过交道，但请放心，我只是好奇地问一下，并且可以发誓不会告诉太子殿下。”向着荆轲靠近，秦舞阳诚恳道。
荆轲却只是低声冷笑着，神情有些悲伤，“我当时称赞那个漂亮的大姐姐弹琴弹得好，手也很好看，太子殿下就把她的手砍下来送我了。那时候啊，我就想，那些贵族的脑袋是不是都是被驴踢了？手离开了大姐姐，还是那双灵巧的手吗？但那些近臣只会夸赞太子殿下礼贤下士，不惜斩美人之手而已。”
“……是为了给那个可怜的女人报复吗？把太子殿下看重的樊将军杀害，以大义的名分让他无话可说，好吧，算是重新认识你了，荆女侠。”叹了口气，秦舞阳平静道，尽管如此，还是能从他的语气中感到对眼前少女的钦佩。
说到底他们也只是游侠而已。不懂那些繁文缛节，只是凭借墨家倡导的侠义去行事，虽然不知道荆轲这些天里有什么被改变了，但他的理由一直很简单——当初杀人受姬丹包庇，那么现在去刺杀秦王只是报答救命的恩情，仅此而已。
易水边上不时吹来的微风很冷，但两人毫不在意地走在河边，直到姬丹带领的送行队伍到来……
“还真是讨厌啊，送别人去死的感觉。”坐在驴车上的老板喃喃道，同时，抓着剑柄的手也不禁握得更紧，甚至让指甲没入手心，留出了鲜血。本以为六十多年前，服下金丹的自己开始新的人生以后，就不再需要继续这样的生活了。
是的，并非不知道荆轲那小女孩想要自己也去刺杀秦王的理由。少女并不指望自己真的会协助她杀死对方，即便作为咒术师的自己不可能杀死已然是烛龙一部分的秦王，而荆轲也注定会在这场刺杀中身死——说到底，从一开始给她匕首，老板就是别有目的。
一如当年他在民众当中，宣讲儒门的仁义，高歌民贵君轻的道理；一如当年，作出为民做主的姿态，不断周游各国，利用自己暴露恶的天赋，将君王们说的体无完肤，说的左右而言他，凸显他们的无能和对民众的鱼肉，从而吸引更多追随者；一如当年，那些被勾引出恶意并深感恐惧的人们，相信着他的道理并践行着，然后，被仁义道德，牺牲在了这该死的世界之中……
是的，相信再过百年，天下人将不再拘泥于对某个具体身份的厌恶或喜好，也不会因着对哪个鬼神的供奉而走在一块或成为死敌。对“坏”的恐惧和排斥，将会最大限度地团结绝大部分的人，并容纳甚至学习主动向往“好”的人。也许对“好”、“坏”的定义会随着时间而改变，如同美，但这份追求或恐惧已经被深深刻入天下人的心中，加上秦国这些年所展示的律法的秩序，未来的大道已经确定。
即便有所反复，但人们将会不断地变得更加秩序和包容，每一次乱世，都将迎来巨大的升华……这是他和师傅演算数千次得到的结果，也是他们不惜一切去施展那咒术的缘故。在百家之中，素来不得重用的儒门无疑是失败的，但儒门的思想咒术，已经成功了。
所以他也更加痛恨，成功后居然还要这样利用别人的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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